男人搭上了夜間九點四十時許往員林的公車,抱著一疊英文課本,
提著黑色的硬皮包包,沒有表情低著頭的從台中技術學院上車。
接著上來的是一群群的男男女女,不論是時髦、含蓄或聒噪,
總都魚貫的上了車,聊著各自的話題,打開個人的手機。
公車一顛一顛的前進。老舊車、昏黃的燈光,還留著褪色的舊式廣告單,
燈光即使昏暗不明,每個人卻都好明顯的格格不入。
男人打開了手機撥回家,接電話的是稚嫩的童音“Hello? This is Terry. ”
男人像是慌了手腳,停頓了一下,接著很努力的吐出幾個英文字
”Wher....where is ..mommy?” “I am hungry” 男孩答非所問的嘟噥著
“have..you…e..at?eaten dinner?忘了文法的他,面容窘窘的用手抹西裝褲 ,
抹去了一手的汗,換來襯衫一背的濕 ”ya….but I am still hungry”
細細的聲音透露著不耐。男人笑了,似乎看見了在電話筒另一端,
揉著眼睛的小男生,餓著肚子啾著嘴的模樣
”Ok, I’ll buy you …some…th.ing....to .eat”
掛了電話,男人如釋重負的喘了口氣,全車都狐疑的看著他;
一個禿了地中海,眼睛小小,五短身材,有蒜頭鼻、啤酒肚
和滿身汗的中年男子,對著電話講破英文。
有人在笑,有人在討論,有人根本沒注意到車上的騷動。
他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突兀,面色通紅的低下頭,
掏出手帕擦拭額上不斷冒出的汗珠。汗卻流得更狂肆。
和妻結婚四年,也就是Terry兩歲那年,妻在一天清早,留了張紙條,
清光了整櫃衣櫥,牽著Terry跟著一個澳洲人私奔去了,其實事情發生之前,
他早就發現,只是不想拆穿,也不願相信。
他總是告訴自己要多加去寬容妻的易怒和高額電話費,
這樣縮頭烏龜般的態度,除了有逃避的成分,更多是他的男性自尊在作祟。
終於,妻是還是直接和他講明,那是個難受的晚上,妻發狂似的吼著,
數落他的邋遢,他的不修邊幅和走樣的身材,數落他的不體貼,
抱怨這幾年她是怎麼樣的不快樂,怎麼樣的受委屈,怎麼樣的活的不像個人,
男人滿臉通紅的和她吵,吵沒兩句,她哭了起來,男人砰然的甩上門,
留下哭泣的Terry、收行李的妻。
第二天傍晚回到家,家已不成家,他一個人,發抖的看著字條,
手足無措的來回踱步,最後無助的雙手環胸,大聲號哭。
接聽了幾天安慰的電話後,男人還是受不了的把電話線拔了,
然後狠狠的把紅色電話機摔成碎片。他假裝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繼續過著他的生活,一樣六點多起床,開車到台中,搭上電梯,
拿著黑色公事包,晚上,轉上一迴又一迴的樓梯,插上鑰匙,
開燈趕離一室的黑,然後關上走廊燈,開客廳燈,廚房燈,
一一關上後,開上夜燈,倒頭睡去。
日子就在開開關關、明明暗暗中緩緩的移動了二十多個月,
這其中他鎖起了兒童房、收起了結婚照和全家福。
收到附有兒子照片的越洋信件的三個月後,妻牽著Terry,帶著臉上的淤青、
滿臉的疲累,按了電鈴,男人震驚的看著門前突來的景象,
女人只是低頭不語,他望到Terry抽高的身體,稚氣的臉龐,
聽到Terry疑惑的叫了他一聲uncle...妻終於忍不住的開始哭泣,
男人先是一怔,接著提起了兩箱行李,一言不發的再把妻的衣櫃填滿。
他不知道兩年的時間,事情會改變的這麼多,他的兒子從瑞瑞變成Terry,
從呢呢喃喃的兒語變成滿嘴的英文,他的妻現在有一頭染黃的頭髮,
化妝品擺滿整個化妝桌。
他開始注意起自己的身材,買些髮油看些雜刊關於怎樣消減啤酒肚,
或是和同事詢問些關於生髮的妙方,
所有認識他的人都稱讚他的有容乃大和像個男人的肩膀,
足以撐起背叛和不信任的擔子。
他們不知道,他只是很努力的不讓所有屬於他的東西,再度被奪走,
尤其鐵了心的要捍衛,愛一個男孩的權利。
所以他打聽關於進修英語的管道,學起了英語,開始減肥和注意儀表。
只是妻還是不願同他行房,男人認為他的妻還是嫌棄他,
他覺得被羞辱和一種不願承認的自卑。他不知道,妻只是覺得自己髒。
買了宵夜後,男人回到家中,看到早已呼呼睡去的Terry和他的妻,
散落滿床的兒童書,他緩緩的走近床邊,突然感到鼻酸,輕輕的,
他吻了他的兒與他的妻,柔柔的抱起Terry,不自覺的輕輕搖擺著,
嬰仔嬰嬰睏,一暝大一寸,嬰仔嬰嬰惜 ...
一暝大一尺....你是我心肝,驚你受風寒。
他一面唱,一邊把兒子抱的好緊好緊,在
擁抱之前,他從不知道自己有這麼多的愛,
能夠給予,被拒絕,然後再給予,
他是多麼享受他與兒溫度融為一體的親密。
他的妻緩緩將頭靠在他肩上,閉著眼睛,雙方都沒有眼淚,
只是安安靜靜的緩緩搖動著身軀,夜燈下,他是他兒的搖籃,他妻的港灣。
- Oct 13 Wed 2004 19:22
ㄧ個男人有多少愛能夠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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